1949年10月1日，是所有中国人都该记住的日子。

这一天的下午3时，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，向全世界宣告新中国的诞生。天安门前的30万军民，见证了这一时刻的到来。他们中有人激动得跳了起来，有人与身旁的战友抱头痛哭……

而就在这一天，距离北京城千里之外澳门，一位48岁的医生也默默地在家门口挂上了一面五星红旗。

1949年的澳门，还在葡萄牙人手里。这一年，闻一多先生的《七子之歌》，在澳门还不是那么流行。

对于新中国的成立，澳葡当局的长官们是如坐针毡，他们早早地做了安排，四处派人在大街上巡逻。而在澳门的国民党反动派特务，自然也不会闲着，他们也在暗处观望。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：防止澳门爱国人士有任何异动。

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这位中年医生还是选择了在这一天，于家门口挂红旗。他的胆子，确实有点儿“肥”。这名医生叫：柯麟。他是当时澳门最有名的华人医院镜湖医院的院长。

多年后的今天，无数广东人以他为傲。

柯麟

红旗一挂出来，对柯麟来说，其实就是公开了自己的身份，无异于告诉所有人：我是共产党人。

其实早在多年前，就有人怀疑过人柯麟是我党地下特工。

3年前，镜湖医院要选院长时，柯麟是最佳人选。那时就曾有竞争对手对柯麟的身份提出过质疑，他们还把这事告到了澳葡都督跟前，他们说：“听说柯麟是共产党人”。都督一听，当即就要划掉柯麟的名字。

不过，当时医院董事会主席林炳炎却表示：“如果不让柯麟当院长，我就不当董事会主席。”澳督本来就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柯麟的身份，再加上当地还有一群名流力挺他，他们没办法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柯麟当上了院长。

其实不单是澳葡当局无法确定柯麟的身份，就连他的至交好友何贤、亲弟弟柯平也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。在他们眼里，柯麟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，是澳门有名的“活菩萨”，是名流们最爱结交的高端人士。

10月1日的这面红旗一挂，柯麟的身份就此公开了，同事们才确认：他真的如传言中说的一样，是一名红色特工。

而当地的国民党反动派们，此时也不知是何感想。在过去的数年里，他们通过柯麟的种种行为，其实已经基本断定了他的红色特工身份。

柯麟之子柯小麟晚年回忆父亲在澳门的处境时，曾这样形容：

国民党要绑架他，准备用麻包袋把他捆起来，扔到海里边去……

柯小麟的回忆并非猜测，柯家的诊所曾不止一次被国民党特务扔手榴弹。有一次他回家时，发现诊所的大门和大厅都被炸烂了。而父亲柯麟对这些，似乎早就有心理准备。

可惜，这些威逼恐吓的方法都用过了，国民党反动派还是没办法从柯麟身上得到任何他是地下党员的证据。

那么柯麟这个医学精英，是被谁派到澳门去的呢？为何他不在内地干革命，却要远赴澳门？组织给他的绝密任务到底是什么？他的身份真的只有周总理、叶剑英等高层知道吗？此次公开身份后，他在澳门又将何去何从？本期让我们一起来了解：一代医界特工柯麟的传奇往事。

柯麟

一：从高材生到诊所里的“白衣特工”

柯麟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，1901年9月，出生在海丰县海城镇。他家是一个开明的工商业者家庭，他从小就显示出了极强的学习能力。

念中学时，柯麟遇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好兄弟：澎湃。澎湃是我国早期农民运动的领导人之一，他比柯麟年长5岁，两人都就读于县里的海丰中学。

对柯麟来说，澎湃简直就是他的偶像，他的演讲永远是那么有激情。那时候，柯麟就立志将来要做一个跟澎湃学长一样的牛人。也正是在澎湃的影响下，进步思想在柯麟脑子里扎了根。

1920年，19岁的柯麟以全县第一的成绩，考入了广东公医大学。从此，他就开始跟着同样在广东的澎湃一起，组织学生运动。毕业后，柯麟入了党，并留在了广东公医大学附属医院，当起了医生。

医生的身份，成了柯麟最好的掩护。

1928年，柯麟奉命去上海，加入了我党在上海的隐秘战线。那时候，他和好友在上海法租界开了一个诊所。当然，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诊所，它是我党的一个重要联络点。在这段时间，柯麟改名为柯达文。

平时没有任务时，柯麟就是一个开门坐诊的医生。有任务时，他诊所的二楼就是同志们的秘密会议室。在敌统区工作，万事都要小心，柯麟很聪明，他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挂了个牌子，牌子上写着：传染病房。

就在这间“传染病房”里，周恩来、邓小平等人都经常在里面开会。每次遇到这种级别的会议，柯麟就在楼下边坐诊边放哨。他在诊所后面放了一把梯子，并和同志们约好，一旦遇到危险他发出信号，楼上的同志们全部爬梯子从后面跑，不用管他！

在此之前，柯麟其实还是一个新人特工，但跟着周恩来及其手下的王牌特工们接触了一段时间后，他成熟了许多。周恩来对这个身高一米八、说话永远带着浓浓广东腔的小伙子，有了很深的印象。

周恩来

二：铲除叛徒，为澎湃报仇

如果当时能让柯麟继续学下去，或许不久的将来，他会成为上海的特工骨干。但让他没想到的是，1929年8月24日，组织上突然传来消息：澎湃及另3名同志，在沪西区的一栋小楼里被捕。

对柯麟来说，澎湃的被捕无异于晴天霹雳。就在前一天，他还和学长吃过饭。澎湃告诉他，组织上要派自己去苏联学习红色理论了。对于这件事，柯麟真心为他开心，还祝他早早学成归来。没想到，人还没去成，就被捕了。

而对组织上来说，澎湃的被捕也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。当天，澎湃是专门到上海来找周恩来开会的，他要把江苏军委的情况汇报给周恩来。不过那天周恩来因为身体不适，没有按时到达会场，不然他也得出事。

6天后，澎湃等4位同志英勇就义。

澎湃

如此高级别的会议，为何同志们会在会场被逮捕？显然，咱们内部出了叛徒。经过一系列侦查，当天也在会场的军委秘书白鑫就是内鬼。周恩来当即指示一定要除掉白鑫，因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。

当时，白鑫知道组织上一定会除掉自己，便早早地躲了起来。对于他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，要想除了他就得有人先把他引出来。而这一“引蛇出洞”的任务，周恩来交给了柯麟。

为何是偏偏是柯麟？原因有二：一方面，柯麟以前跟白鑫不是一条线的，白鑫不知道他地下党的身份。另一方面，白鑫身体一直不好，曾多次找柯麟看过病。

组织上判断，白鑫只要一犯病，就一定还会找柯麟。果然没过多久，白鑫就派人找到了柯麟，这个狡猾的叛徒表示自己无法来诊所看病，要柯麟去他住处出诊。就这样，柯麟被带到了霞飞路的一个公馆门口。原来，白鑫藏在了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委员范争波家里，怪不得我们一直找不到他。

白鑫的坐标已经定位清楚了，接下来他自然难逃一死。我军特科队队员，很轻松地了结了他。白鑫的被杀，不止为澎湃等同志报了仇，还保护了很多没有暴露的同志。

在这件事上，柯麟立了特工生涯的第一大功。

事后，反动派气得牙痒痒，开始全城追捕地下党人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柯麟的处境无疑是十分危险的。虽然敌人那时并不知道是白鑫的医生“出卖”了他，但为了保护他，组织上还是安排他立即转移。

就这样，柯麟开始辗转于武汉、厦门、香港等地。每到一处，他都以医生身份为掩护，为各地地下工作出力。

柯麟

三：潜伏澳门14年，终成传奇

辗转各地的特工生涯，让柯麟变得老练而又从容，这一切组织上都看在眼里。特别是他的直属上级潘汉年，更是对他很是欣赏。

1935年，潘汉年给了柯麟一项绝密任务：潜伏澳门，联系叶挺将军，随时准备执行组织在澳门的地下工作。当时叶挺和夫人及孩子都在澳门生活，柯麟医生的身份，很利于他在澳门活动。就这样，柯麟开始了在澳门长达十余年的潜伏生活。

初到澳门时，34岁的柯麟是人生地不熟的。在那边，我们地下党组织人员较少，该怎么工作，该干些什么，很多时候只能是柯麟自己决定。为了方便和叶挺联系，柯麟在板障堂前街开了一家后来鼎鼎大名的诊所，叫做：柯麟诊所。大家注意，前文已经说过，他在大陆用的一直是化名，直到澳门才用自己的真名。

在接下来的两年里，柯麟频频以医生的身份与叶挺接触，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叶挺在1937年回国前，还特意找到柯麟，他认为：柯兄是医界精英，应该跟我回去一起干大事。

柯麟又何尝不想回来？能堂堂正正地走上前线，哪怕只是做一个战地医生，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事。但潘汉年认为，柯麟当时已经在澳门有了名气，把他留在当地将来必有大用。

不得不说，这个安排实在太有远见。估计连潘汉年自己也想不到，在接下来的10余年时间里，澳门的政界、商界、医界，都成了柯麟特工生涯的“舞台”。

凭着名医这个身份，柯麟在澳门有意识地结交了一批在当地有影响力的华人，其中有两个至关重要：一个叫马万祺，一个叫何贤。

先说马万祺。马先生也是广东人，柯麟发现此人虽早年就移居澳门做生意，但却对祖国命运十分关心，是个可以结交的商人。至于这马万祺有多有名望，咱们可以从他任职过的公司就看得出来。在1941年到1944年间，澳门的恒丰裕行、大丰银号、和生行，基本都在他的掌控中。

一次，马万祺抱病，家人四处寻医皆不见好转，最终找到了柯麟诊所。几副药下去，马万祺好了。从此，两人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友谊。

马万祺平生最敬重读书人，他视柯麟为兄长。在柯麟的影响下，马万祺在抗日战争时期多次往大陆运送免费物资。1949年，叶剑英解放广西和海南时，各种军用物资奇缺，马万祺是一批批粮食、汽油运回内地。这些事情背后，柯麟功不可没。

通过马万祺，柯麟结交了第二个重要人物：何贤。何家在澳门华人圈有多大威望？或许只说一件事，大伙儿就明白了：1999年澳门回归后，何贤之子担任了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任行政长官。之后，又连任了第二任。

何贤有个外号，叫做“澳门王”。他也是广东人，很有经商头脑，年轻时走南闯北打下了家业。到了澳门后，他的生产涉及澳门的地产、石油、汽车公司、自来水公司、纸厂等等。

何贤

对于柯麟，一开始何贤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医生。直到有一天，两人一起出席一个社交宴会，一路边走边聊。突然有一个小男孩看见柯麟，便过来跟他说话，他说：“马上要到端午节了，妈妈叫我去买粽叶，要包好多粽子给柯伯伯送去”。柯麟连连表示感谢。

这件事让何贤很是奇怪。因为那个小男孩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，像柯麟这样的名流医生，怎么会认识这种人？后来何贤一打听才知道，原来这孩子的父亲是个拉板车的，得了肺病，没有哪家医院肯收他。柯麟听说这件事，免费把他治好了，还时不时接济这一家人。这件事，让何贤对柯麟心生佩服。

从此，两人引为知己。那时何贤的办公室离柯麟的诊所不远，只要有一时间，他就来诊所里坐坐，喝喝茶。

晚年的何贤，是这样回忆两人的相处的：

他没向我讲过半句宣传共产党的话，我是从他做人的态度上，看出他的进步的……我和他走在街上，不断有人向他问好、致意。看着人们脸上流露的真诚的爱戴，我心里好感动。

是的，柯麟从来没有对任何至交好友，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。而这些有影响力的华人，一个个都愿意和他结交，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。

有了一帮像何贤这样的华人兄弟，柯麟在澳门的地下工作可谓如鱼得水。没多久，他就当上了镜湖医院的院长。此后的澳门，就成了我党最重要的地下交通站之一。

抗日战争时期，多名爱国人士从成功从澳门转到香港，避开了敌人的暗杀。其中包括宋庆龄、邹韬奋、夏衍、蔡楚生等。

解放战争时期，叶剑英部队缺粮，一封信寄给柯麟。不出数日，一船船物资就由澳门送到了内地。

当然在此期间，柯麟没少受到国民党特务的威胁。他们往柯麟诊所扔手榴弹，计划绑架他，好在当时的澳门也并非他们说了算。有一群名流罩着，每一次柯麟都安然无恙。

柯麟

四：建国后再立奇功

柯麟的身份之所以一直没有暴露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：他是与中央直接单线联系的特工。他的身份，只有周恩来、潘汉年、叶剑英等少数高层知道。就连对妻儿，他都极少说什么。孩子们有时候会好奇为什么反动派特务老爱找父亲的麻烦，对此柯麟总是一句话：什么都不要问，也不要管。

就这样，从1935年入澳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，柯麟在澳门潜伏了整整14年的时间。1949年，开国大典当天，柯麟作为潜伏特工的任务完成。那一天，他终于可以把一面红旗立在了家门口，公开自己的身份。

10天后，在他的策划下和组织下，五星红旗在澳门平安戏院等多处建筑物上空飘扬。柯麟作为我方代表，与商界领袖马万祺一起，主持召开了澳门庆祝新中国成立大会。

笔者以前跟学生们提起这些事时，曾有一个同学问我：为何一定要顶着澳葡当局给的那么大压力，非要在离内地2000多公里外插上红旗？

我告诉他们，这些红旗代表着澳门华人的心。1999年澳门的回归，能得到本土那么多民众的支持，和几代人在当地深耕爱国主义教育分不开。那些为数不算多的红旗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预示着澳门终将回归。

任务已然完成，身份也已经公开，按理说48岁的柯麟应该荣誉归来。但就在建国后的第二个月，也就是1949年11月9日，他又收到了叶剑英亲自下的重大任务。那天，民航领导任泊生，受命连夜赶到了澳门，找到了柯麟。

原来这一天，在香港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：两航起义。

部分起义人员和家属合照

所谓两航，就是指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。这一天，10架中航飞机和两架中央航空飞机，相继从香港起飞。按计划，飞行员脱离了塔台视线后，掉头飞向了北京和天津。当天，

两家公司的 2000多名员工通电起义。

此举，让蒋介石极为震动，这无疑就是直接切断了反动派在西南的空中运输线。

反动派知道，人心他们是找不回来了，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夺两家公司在港澳地区的航空物资。在起义前，中航公司把大量物资，都转移到了澳门当地的一个大仓库里。

当时，国民党反动派和美国人，都想得到这批物资。美国人在中航公司里有股份，他们找到澳葡当局，要求冻结公司在澳门的财产。国民党反动派则打算来阴的，他们甚至派出特工，打算把东西偷运走。

而这批东西对新中国来说，则极为重要。航空公司领导任泊生告诉柯麟，这里面有最新的雷达设备和其它重要航空设备。它们如果能被运回内地，对新中国的航空事业就会是莫大的帮助。

柯麟明白：这又是一个必须争分夺秒完成的任务。

他马上找到好兄弟何贤和马万祺，带着一批爱国人士迅速赶到了总督府。迫于压力，澳葡当局准许东西运走，但同时他们也提出要求：限48小时内离境。很显然，当局是怕被这件事拖累，他们不想趟这滩浑水。

柯麟原以为不过是一些货物而已，有了当局的同意，时间上应该是够的。但当他们找到仓库时，却吓了一大跳。他眼前共有2000多箱货，还有4座巨型发动机，他突然明白了老领导叶剑英是给了自己多大的一个任务。

好在，好兄弟何贤愿意出力。何贤亲自到港口，指挥旗下的船运公司，连夜把东西运了出去。蒋介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，特务们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，派出了飞机准备对物资进行轰炸。但当他们的炸弹到位时，船只已经到达内河了。

船进了内河，解放军的接应船早早地就在等待了。又一次，澳门爱国华人立功了。事情结束后，柯麟才松了一口气，他写了封信给叶帅：

由于各方面的精诚努力合作，迅速而又机密，得以顺利达成使命，殊堪告慰。

合作多次，柯麟从未让叶帅失望过。

叶剑英

在澳门的一切工作都完成后，1951年柯麟荣誉归来，出任广州中山医学院院长。此后，他一直在学校教书育人，终成医学界一代宗师，学界都称他为：医界巨擘柯麟。

1991年，柯老在北京病逝，享年90。他离世8年后，澳门回归。那一天，当《七子之歌》响彻全国时，无数面五星红旗插满了澳门的大街小巷。有人在澳门柯麟诊所的旧址上，也插上了一面红旗，以纪念这位曾漂泊在外十余载的传奇特工。

总有人觉得奇怪，在离祖国大陆那么远的地方，身边所有的同事都不知道他的身份，柯老是靠什么信念支撑下来的。或许曹进先生作曲的一首歌能回答这个问题：

山知道我，江河知道我，祖国不会忘记我……